林叔叔講故事-活神仙
作者-林瀅
明末的流寇張獻忠，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大匪賊，
被他殺死的老百姓，至少有一萬萬人以上。有一天，
他的部下捉到一個道士，送到他面前。「把他挖掉眼睛和鼻子！」
張獻忠命令著：「再給切去手腳，然後把他活活打死！」
這是他慣常的命令口吻，每一次抓到人，
他總是要這樣殘忍地殺戮的！「慢著！」道士向張獻忠說
：「我有一句話要問大王，等我問了這句話以後，你再殺我不遲。」
「你有什麼話要問的？」張獻忠板起了面孔說。
「大王！你不是想拿下大明的江山，由你自己來當皇帝麼？」道士說
：「如果你要實現這個願望，
就不能把『奇人』當做普通老百姓來殺掉，因為他會幫你很多忙的。」
「你自認為是『奇人』麼？」
張獻忠問：「你有什麼『奇術』，敢吹這樣的牛？」
「有的。」道士回答：「我可以當場表演給你看。」
於是道士要一捆乾柴、一隻大鐵鍋、一隻大爐子。賊首張獻忠吩咐下去，
一會兒，這三件東西就齊備了，道士就在逆賊張獻忠和許多賊官賊將面前，
用那乾柴在大火爐裡生了火，火爐上面擱了大鐵鍋，
又叫人在鍋裡注滿了清水，大家靜靜地等著，瞧這道士到底玩的是什麼把戲。
約莫半小時光景，大鐵鍋裡的清水煮開了，
一團團氣泡往外面翻滾，道士由那捆乾柴裡隨便抽出一條比較長的木頭，
捲起了兩袖，雙手握著木頭，往沸水裡攪動。
起先，不時有一些沸水被攪得溢出來，流下火爐裡冒起一陣青煙和白氣，
再過一些時候，道士攪動的雙手似乎越來越用力，
大家注意地往鍋裡瞧，這才發現鍋裡的清水已經變成了米湯那樣白渾渾的。
再過一些時候，道士兩腳拉開架式，雙臂更運大力在攪動，這會兒，
鍋裡的清水又已由白渾的米湯變成了白色的濃漿，最後成了又濃又黏，
像漿糊一般的東西，道士才停了手，對賊首說
：「這叫做『白水仙膏』，凡是被刀傷、斧砍、折骨、或是潰爛的，
用這『白水仙膏』敷上，立刻就會復元。」
「哈哈哈！」逆賊張獻忠忍不住大笑一陣，接著喝道
：「你這分明是妖術，就跟變戲法之類一樣，沒什麼稀奇，
來人啦！把這妖道捉下去先砍斷雙腿！」
「不不！大王！」道人急忙解釋著
：「我這一套是由神仙傳授的，絕不是什麼戲法，更不是妖術，
大主！戲法和妖術只能暫時的騙騙人，它沒有什麼實用的，
我這白水仙膏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功用，
大王如果不相信，我可以當場試驗！」
賊首張獻忠眼睛這一轉，突然指著旁邊的一個小將官說
：「就把這人做試驗，來人啦！切斷這小子的雙腿！」
那小將軍嚇得幾乎昏了過去，
可是，儘管他怎麼大聲喊叫，沒有人敢不執行賊首的命令，
於是這小將官被人按在地下，自然有執刀的小卒過來，手起刀落，
小將官的雙腿立時斷做兩截，鮮血湧流了滿地，小將官暈了過去。
那道士卻不慌不忙地過來，先把這人的一雙上腿用繩子紮緊，
使血液不再流出來，然後把已經砍斷的一雙下腿接在切口上，
再往大鐵鍋裡挑了一些「白水仙膏」在腿肉接合的地方，細心地給敷上，
大約十分鐘左右，已經敷好了，道士解開紮在上腿的繩子，
鮮血沒有再狂湧出來，大家正在奇怪，這位小將官卻揉揉眼睛醒過來了，
一下子，他從地下爬起來，大約以為自己方才是做夢，
因此急忙忙奔逃到外面去──那兩腿就像沒有切斷的一樣！
「大王！」道士說
：「你在作戰中，免不了有將士要受傷的，
我這白水仙膏既然有這等神效，你的將士就是受再重的傷也不礙事，
這豈不是等於替你增加了千百萬生力軍麼？」
「暫且留你這一條狗命！」逆賊張獻忠說
：「如果一旦發現你這是妖術，我就要把你切成八塊，休想再活轉來！」
說完，張賊把袖子一拂，自己往後寨休息去了。
然而，這兒的大小賊將賊官可忙著了，
有的是斷了手臂還沒收口的，有的是中了箭瘡一直在潰爛的，
有的是被打板子屁股裂了肉的，有的是傷了神經半邊身體不能動的………
熙熙攘攘就像早晨的菜場那麼擁擠，紛紛都來請這道士醫治，
這道士也沒有別的醫治方法，萬般雜症他都只給敷上那「白水仙膏」，
被敷的人如果是輕傷的，立刻就好起來；
如果是比較重的，也不過歇個半小時，就跟沒受過傷的一樣，
因此，受過治療的人不由一齊高喊著：「活神仙啊！活神仙啊！」
這道士也就被叫做「活神仙」。
「活神仙！」有一個地位稍為高一些的小賊將，向他建議說
：「你如果要得到大王的喜歡，有一個人你必須自動地去醫治，
醫好了他，我們大王必定會對你另眼相看的。」
「那是什麼人哪？」活神仙問著。
：「他是大王最寵愛的一位大將，安西將軍李鎮國，
前些時候，李鎮國率領著一批人去攻城，卻被官兵一個火砲打下來，
整個下巴給打飛了‧抬回來連東西都不能吃，現在快要死了呢！」
「好極了，請你帶我去見這位沒下巴的將軍吧！」小賊將帶了活神仙，
向那賊將軍的營帳走來‧後面跟著一大夥人看熱鬧。進了營帳，
活神仙果然瞧見一個魁梧漢子躺在床上，臉上蒙了一塊紅布，
好像連呼吸也沒有了，活神仙輕輕地給揭去紅布，
露出這個漢子的猙獰面貌，他的下顎連嘴巴都不見了，
只留著一堆零亂的碎肉縐在那兒，跟血疤乾結在一起。
「這個………」活神仙遲疑著。
「怎麼？你的白水仙膏這會兒不靈驗了吧？」那個小賊將問著。
「不是。」活神仙說
：「我是說，像他這樣，如果用白水仙膏敷上，固然可以治好傷口，
但他仍然是活不了，因為他沒有了嘴巴，仍然要活活餓死的。」
「那怎麼辦呢？」
正在這時候，營帳入口處一陣騷動，人們嚷著說
：「孫監軍來了！孫監軍來了！」
大家立刻讓開一條路，由外面進來一個滿臉鬍子的武將，
到了床前，突然一把抓起活神仙，發出洪鐘一般的聲音說
：「聽說你在這兒醫病，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醫法！」
活神仙起先嚇出一身冷汗，
幸好這位賊營監軍隨手就放開了他，他這才戰戰兢兢地回答說
：「我……我是要醫好他的，只……只是缺了一件東西……」
「報告孫監軍！」那個小賊將急忙擠上來
：「是我看見這位活神仙的仙膏很靈，特地邀他到這兒給安西將軍醫治的！」
「很好，你很忠心！」孫監軍說著轉回頭來問活神仙
：「你說缺個什麼呀？
我們這營裡說什麼有什麼，要什麼藥材，你儘管開出來！
能醫好安西大將軍，大王一定會重重地封賞與你！」
「不……不是缺藥材。」活神仙說
：「大將軍這種情形，最好能找個好的下巴給接上，否則，他仍然……」
「要活人的下巴呢？還是要死人的？」孫監軍問著。
「最好是活人的，當場切下來，當場給接上，是最好不過的。」活神仙回答。
「好的。」孫監軍轉過頭來，瞧住那小賊將
：「你對安西將軍既然那麼忠心，就借你下巴一用！」
說著就跟閃電一般的動作，拔出腰間的利劍，
寒光一閃，那小賊將下半邊的臉已被切掉，痛得滿地滾。
但是，削去的下巴，卻早已托在孫監軍手裡了。活神仙振作精神，
接過那活人的下巴，迅速地用剪刀剪掉安西將軍的多餘碎肉，
把下巴接上，看看接得端正，再用那白水仙膏在接頭地方重重黏上，
然後轉身來，替地下那個小賊將醫治傷口。
「他救了將軍，」活神仙對孫監軍說
：「他自己可要變成不會說話的人了，怎麼辦？」
「沒關係，」孫監軍說
：「這個人平日說話太多，今後就讓他少說點廢話！」
看到這麼殘忍的場面，起先瞧熱鬧的賊眾早已悄悄溜走，此刻，
已經走得一個也不剩了，那小賊將一敷好白水仙膏，立刻翻身爬起來，
扶著傷處連爬帶滾地奔出營帳去，這邊床上，那匪賊大將也已悠悠然醒來。
「果然這仙膏不錯！」孫監軍話聲未了，又一把將活神仙抓起，
像老鷹捉了小雞，一直提著出了營帳，到他自己的住處，才把活神仙放下，
活神仙又嚇出一身冷汗，不知道這個殺人富兒戲的賊將再耍什麼把戲，
卻聽見他壓低聲音，在活神仙耳邊說：「我這兒還有一個人，你非給治好不可！」
「遵……遵命！請……請告訴我，那……那是什麼人？」
活神仙顫抖著，孫監軍把他放下來。
：「告訴了你，可不許你宣揚出去！」
這個賊監軍居然也面現懊惱的神色說
：「那是我的一位可愛的侍妾，前兩天晚上，我喝多了酒，一時發起脾氣，
竟把她一劍劈做兩段，現在請你趕快把她治好！」
「什麼？前……前兩天？劈……劈做兩……兩段？」
「別裝傻！」孫監軍颼的一聲拔出利劍：「趕快替我去醫治！」
「那……那麼……屍……屍首呢？」
「屍首要你去找！」
「去……去找？那……那兒找？」
「前兩天我們是駐紮在離此地三十里的小鄉村，我就是在那小鄉村裡殺了她。
後來拔營到這兒來，我自然不會帶著她的屍首的。」
「沒……沒屍首，我可……可不……不」孫監軍一抖利劍，
劍尖直抵在活神仙喉嚨上：「這要刺進去，我可不會讓你用白水仙膏的！」
活神仙沒辦法，只好答應。就由孫監軍派了一位心腹僕人帶了他，
回頭到三十里的那個鄉村裡去尋找。那個鄉村事實上已經成了「死村」，
沒有半個活人。那個僕人記著孫賊殺妾的地點，在地下死屍堆裡翻尋，
果然被尋著了，就用馬兒馱了回來。活神仙要求給他七天時限，
因為這個女子已經死去三天，不能像活人那麼容易弄好的。孫賊答應了。
活神仙把屍體洗乾淨，先把切開的上下腰給縫起來，然後塗上白水仙膏，
又用草藥加以酒，由嘴裡給灌進去。果然，不到七天，這個死人又復活了。
消息立刻傳遍全營，就有更多的傷殘的人，來求活神仙醫治。
那賊監軍向賊首張獻忠報告了經過，張獻忠高興萬分地拍著桌子說
：「我該封他做仙官！我該封他做仙官！」於是張獻忠下令，
要賊營裡的每一個人預備一張茶几，限第二天中午在營裡集合。
果然，第二天，幾千人準時在空地上圍成了個大圈圈。
張獻忠下令大家把茶几疊成一個高台，幾千張茶几越疊越高，
疊到最高一張茶几時，已經離地幾十丈，望上去就像是一座巍峨高塔的塔尖。
「這就是拜仙台。」張獻忠對部下宣布說
：「這位活神仙今天要受我的封拜。請他登上最高的那一張茶几上去坐著吧！」
張獻忠早已叫人把活神仙打扮起來，讓他頭上戴了像諸葛亮所戴的「綸巾」，
身穿繡著八卦的道袍，手裡托著一支木頭刻的「如意」。
活神仙起初瞧著自己這一身打扮，也不禁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可是，這會兒，聽見張獻忠要他爬上最高的茶几上去坐，差點兒嚇得昏倒在地。
先別說那高度叫人害怕，那幾千張茶几一層層根本就是胡亂疊在一起的，
稍為用些力，極可能馬上倒塌下來。因此，他不敢爬。
「眾弓箭手，聽令！」張獻忠高聲一喝
：「活神仙如果不聽話爬上去，你們立刻萬箭齊發，射死他像個大刺蝟！」
想起大刺蝟，如果一身是箭，活神仙不由猛打個寒噤。
怎麼辦？只有冒險去爬。於是顛巍巍戰兢兢地一層一層，
先試探個穩當才敢再往上爬。等到最後他爬上了頂高的一張茶几時，
早已遍身冷汗溼透了衣袍。卻在這時候，張獻忠下令大家一齊高呼「活神仙」，
並且全都跪拜下來。這又把活神仙捧得幾乎真的「羽化登仙而去」了。
然而且慢些高興，因為張獻忠一拜完，又指著活神仙高聲喝著
：「活神仙啦，活神仙！我張獻忠自從由陝北落草為寇起，
輾轉幾萬里，現在到了這四川，正想坐一坐皇帝的寶座，
不料清兵已經四方八面圍來，所以今天我封你做了活神仙，
請你趕快把仙法傳給我，讓我好對付那些官兵！」
「喔，這……這個使不得！」活神仙在上面發抖著。
「什麼？」張獻忠怒聲一喝，山岳震搖：「眾弓箭手！預備！」
立刻萬弓齊舉，箭頭都瞄準著活神仙。
現在，這活神仙可真的覺悟了。覺悟到這些匪賊根本就不講信義的，
不順他們的意思固然要死，順他們的意思到頭來仍不免一死。
因此，他心裡一橫，膽子也壯了。就在上頭高聲回答說
：「我老實告訴你們吧！
我本來姓陳，是河南鄧州人。小時候在終南山上，
遇著一位仙長，我一定要他教我仙術。那仙長端詳了我好久，
說我學了仙術將來必定會傳給盜匪，堅決不肯教我。
最後我對天發誓，如果我真的這樣，就會被五雷打死；
所以，今天你們不管怎麼逼我，我絕不會答應傳授仙術給你們的！」
張獻忠在底下暴跳如雷地喊著：「放箭！」
傾刻間像千萬隻飛蝗疾向頂上的活神仙射去。
活神仙起先還硬扭著身軀站立著，終於站立不穩，一個迴轉，
由最高一層茶几跌下來，撞了幾撞，最後摔落在地上死了。
這一幕慘劇，在逆賊張獻忠腦子裡一定記憶得非常鮮明，
因為他自己最後被清兵圍住在鳳凰坡的時候，
也是被亂箭射得像一隻大刺蝟而伏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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